恐怕没有哪个中国人看过《汉秀》之后会不激动万分。这激动或许源于极致的视觉快感本身,但更可能与其激发的民族或国家认同感有关。万达董事长王健林说,万达就是要和迪士尼竞争,这是再明确不过的姿态和话语。迪士尼是美国的,也是世界的,而即将与之“抗衡”的万达也必然要走这么一天“全球本土化”的道路。在这个意义上,《汉秀》也必然不会是一场单纯的“秀”,而是糅合了无穷的意义与想象。
抛开所有文化的、家国的、意识形态的因素来看,《汉秀》无疑是世界一流的视觉奇观,这从其12月20日全球首演现场观众的热烈反应便可一窥究竟。这场时长达两小时的“秀”,我们竟无法将其归入任何现有的艺术门类。从拉斯维加斯到澳门,从百老汇到吴哥窟,我们也绝不可能找到任何可与之并列谈论的相似事物。因此,我只能借用“奇观”(spectacle)这个佶屈聱牙的学术词汇来界定它。如果说得再具体一些,那么我将其描述为“尖端科技的极致美学化”——它的美学十分奢华,但这种奢华拥有技术话语的简约特点;它的技术十分先进,但这种先进被剥离了生产的功能,而纯粹以人的视觉愉悦为终极目的。正因如此,任何有幸在现场观看的人都不可能不被其震惊,因为它与我们过往的一切审美经验都不相同。
当然,我们也可以认为,《汉秀》只可能生长于当下的中国——它分明就是整个中国在视觉景观上的缩微投影,那么的光怪陆离,又那么的真实可触。一方面,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为这片古老土地上代代生存的人们制造着持续不断的震惊,使之在过往三十年里眼花缭乱又囫囵吞枣地经历了“千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另一方面,这片古老大地上土生土长的原生传统与文化,也在“全球化”和“现代化”两大强势话语的压力下,如履薄冰地探索着重新盛放的可能。《汉秀》做的事,正是将这中国当代文化的两极加以融汇,并试图建立一种调和式的新型视觉哲学。这一“企图”耐人寻味,也值得持续关注。
然而,《汉秀》的哲学能否令国人接受进而全面取代西方视觉产品成为下一代中国人的文化记忆?这却是值得深思的。比如,对于我这样一个算是有丰富文化经验的观众来说,《汉秀》仍然是过于暧昧与晦涩的,它那豪华的、几乎全部来自欧美国家的顶级制作团队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克服其内生的思维框架?中国文化符号在《汉秀》中的呈现(如十二生肖和传统建筑)又与好莱坞电影中的唐人街、针灸、中国功夫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这都是需要厘清的问题。道理很简单:武汉不是拉斯维加斯,“秀”当然是顶级的,但“汉”显然需要更加立足于本土的阐释,才能不负这一奇观所制造的轰动效应。
其实,如何在这个叵测的时代里呈现中国文化、阐释中国文化,是一项极其浩繁和艰难的工程。本文对于《汉秀》的苛刻要求,不过体现了文化界人士的一种普遍性焦虑。然而,《汉秀》所引发的激动与反思,一定会成为未来几年里的重要公共议题。对此,我们拭目以待,也乐见其成。